初到宁波的赵柏田住在月湖畔贺秘监祠的老房子里开始苦读,除了每日必读法国著名作家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等自己喜爱的外国文学作品外,他继续在浩瀚的史料中斟酌沉思。
因为相信“真实的历史就潜行在细枝末节里”,赵柏田对历史严谨的考据态度比历史学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光王阳明的史料,他不仅仔细阅读了上海古籍出版社《王阳明全集》上、下两册,而且阅读了王阳明与帝国官员、文人的通信集以及他的门人有关他的所有记载。在各个图书馆和资料室奔波更是家常便饭,有时为了考证一个历史人物的事迹,他不辞辛劳地到千里之外,查询当地史料,向当地专家学者考证。
多年的潜心研究终于迎来了丰硕的成果,2006年开始,由《历史碎影:日常视野中的知识分子》、《岩中花树:16至18世纪的江南文人》、《帝国的迷津:近代变局中的知识、人性与爱欲》组成的“近代知识分子三部曲”以及《明朝四季》相继出版,从这些书后面密密麻麻陈列着的参考书目就可看出作者所下的工夫。书中,他为我们细致入微地勾勒了一个个有血有肉的真实的历史人物的精气神,王阳明、林则徐、王韬、容闳、陈布雷、殷夫、柔石……这些人物带着他们的音容笑貌和时代特征向我们鲜活地走来。
回忆自己创作的过程,赵柏田流露出一位“学者”型作家独树一帜的清醒:“我时时提醒自己的是,不要迷失在历史的虚无之乡,而是要在这样的写作中为人性争得一席之地。我希望对传统史家叙事、考辨、评史融为一体的方法稍有承袭,在史学与草根史学之外另辟一条林中之路,有史学家之见识,而无其艰深,有草根史学之好读,而无其无厘头式的油滑,无一字无来历,纯以叙事为指归。以此来体察历史深处的生命情谊,或许离我期许中的‘人文史学’更近了一步。”
2011年,长篇历史小说《赫德的情人》问世,更是引起一阵追捧的热潮。书中淋漓尽致地刻画了掌控晚清经济命脉五十载的英国人罗伯特·赫德的爱恨情仇,这位怀揣大英帝国的野心却以“中国政府外籍雇员”自居的历史人物,在近代中国现代化转型初期跌宕起伏的人生传奇跃然纸上。
评论家称赞这部小说“犹如一幅历久的西洋油画,日光在窗口轮转照射,远观静谧,近观之时,细细触摸、嗅闻,那些细节的色泽、质感真实展现。”的确,如同赵柏田的其他著述一样,这部小说处处体现了他作为“学者”严谨认真的一面。小说中的精确无处不在,一次越洋旅行的日程和路线,甚至连航船上某次午餐的一份菜单,也都有着它的来处。
其实,这部小说堪称“十年磨一剑”。早在2000年前后,在做近代口岸城市的田野调查与写作之时,赫德的名字就频频闯入赵柏田的视野,随后,他开始翻阅、梳理《总税务司在北京:赫德书简,1968-1907于中国海关》、《步入中国清廷仕途———赫德日记(1854-1863)》、《这些从秦国来:中国问题论集》等关于赫德的著作、日记、函电和档案,共2000万字以上的资料,在两年的案头工作中,他“像一个侦探一样,在日记、书信、函电、奏稿中到处寻找精确的细节。”最后,他开玩笑地称自己“打通了历史的任督二脉”。
在严谨的创作态度与丰沛的想像力、智性与诗意的交织背后,站着的是具有“学者气质”的赵柏田,在常年对历史的钻研之外,他一直在思考如何造就一种能呈现独特美学意义的写作风格。他认为,中国的历史小说在主流价值观和市场的双重挤压下,要么附着在主流话语与正史上,要么演义、戏说,走通俗化的路子,很难有自己的思考与发现。“我不想走这样的既定路线,”他分析,“从一开始我就决定要写一个与众不同的小说。历史小说不是帝王将相的功德薄,不是这个大帝那个大帝的起居注,当代历史小说如果要重建自己的美学谱系,从历史主角的选择到叙事样式,都需要重建观念。我希望从《赫德的情人》始,为历史小说的空间打开尽一点自己的努力。”
这种用散文语调和小说写法来书写历史的写作手法像一阵阵清风拂面,也引起了文学界、知识界的刮目相看。同济大学教授、文学评论家王鸿生评论说:“赵柏田沟通了古今,沟通了文史。”文学评论家施战军则感慨道:“赵柏田把一个小说家的训练有素的目光投向了历史深处,小说化的叙事里又尽量做到了学术上的严谨,他通过一种小说化的叙述方式找到了历史的真切度,让我们看到这一代对历史认识的深度、广度和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