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岱山盐民王金邦创造了“板晒法”。图为板晒制盐现场。

　　柳永画像

　　完整记述了

　　海盐的生产工艺

　　柳诗还写到海滨的“浦”，描述过“潮盈浦”，这对烧煮海盐来说很重要。因为这里所说的“浦”，既是江河流入海洋的地方，也是海洋潮水涌入泥场的通道。泥场四周构筑塘塍，接近浦的塘塍比较高大，名叫浦塘，上面建有开闭的缺口。所谓“潮盈浦”，是指大潮时海水经过大浦及缺口，漫入了泥场，这就是“纳潮”。潮水小时，海水进不了江浦，盐民只得用水车将海水车进来，这是人工纳潮。柳诗描写“潮盈浦”这种自然纳潮，的确准确、形象。没有海潮涌入或车入，煮海成盐就没有可能，即使在制盐工艺先进的今天也不例外。

　　柳诗写到刮泥的季节是在“年年春夏”。没错，不过每年三月、伏天、九月虽都可以刮泥，但泥的咸度有所不同。伏天泥称“伏泥”，最咸。三月刮的泥称“桃花泥”，咸度稍逊，九月称“菊花泥”，咸度明显降低。

　　按距离海洋的远近，泥场分为上、中、下场，规模愈大，泥场愈多。泥场是盐民刮泥、扒泥的场所，又被称为盐滩、盐场、晒场。泥场功能很广，堆泥、晒泥、淋卤、储卤、晒盐、储盐，乃至收藏生产工具等，都要用上它。

　　柳诗说“潮退刮泥成岛屿”，描写得准确又形象。这时候泥场上的海泥直接受到“风干日暴”，表层泥土泛起盐花，“刮泥”的时机到了。盐民或者用牛耙耙，或者用铁铲铲，把表面1厘米—3厘米之间的浮咸泥刮起弄碎，倒入事先备好的土墩。咸泥堆起来的高度在1米—1.5米左右，面积大约为泥场的十分之一，这就是柳诗中的“岛屿”。刮泥要持续很长时间，才能备足一整年生产海盐的需要。

　　柳诗然后写到制卤的淋卤和测卤两个环节。他先用“始灌潮波塯成卤”形容淋卤，这也显得十分妥帖。“塯”就是“溜”，是淋卤设备的总称，它位于土墩的边缘，四周隆起，中间凹空，底层铺垫稻草，缸底埋有竹管，竹管另一头通向形如巨碗的溜缸(卤缸)。溜的旁边有溜水潭，储满海水备用。晴天，从泥堆中取出足够装满卤缸的咸泥，先摊晒在土墩之上，让咸泥“风干日暴”，除湿变燥，多次往咸泥中泼入海水(即如诗人所说的“潮波溜”)，再从“溜水潭”里取海水淋泼浇灌(即民间所谓“拗溜水”，“拗”是宁波方言，“注入”的意思)，目的是增加咸泥的咸度。此时，溜面水的深度保持在5厘米左右。一昼夜后，卤从溜底循竹管渗入卤缸；3天—7天后，溜咸泥淋卤的工艺流程告竣。

　　对盐民疾苦深表同情

　　柳诗特别关注“成卤”，这无疑是正确的，否则根本不可能成功地“潴卤”。把握卤的浓度十分重要，因此卤汁需及时测试。当年，明州地区测卤使用的是来自广东的石莲：将10只石莲分置于两根竹管之内，管口用竹丝隔定，把它们探入卤井。只有全部石莲都浮起时，卤汁才可以取用。“卤浓咸淡未得闲”，盐民反复熬卤，多次“测卤”，为的是获得浓度合格的卤汁。卤浓度足够了，方才可“投入巨灶炎炎爇”，即用柴草来烧煮牢盆内的卤汁。“爇”的含义是燃烧，与“投入”相呼应。有的版本误作“热”，变成形容词了，应该纠正。对照古代流传的烧灶插图可知，一个巨灶有多个灶膛，蹲在一旁烧煮的人也不止一个，而每个灶膛好比“狮子大口”，需要吞没大量的柴草。一般烧煮一锅卤，可以熬成十公斤盐。“晨烧暮烁”，盐民的眼睛也受到强烈的刺激，很多人得了眼疾，双目失明的也十分常见。

　　柳诗接连描写“采樵”之苦，用了六行诗句，42字。附近柴草砍完了，深山采樵既劳累又冒险，成本也高得惊人。据统计，每烧煎一次灶，薪柴成本支出占了盐收入的一半以上。诗人目睹烧煮法的弊端，非常同情，但也许他没有意识到这种“煮海”模式亟待改变，更提供不了能降低盐民生产成本和劳动强度的新工艺。

　　后来，在清代嘉庆年间(1796年—1820年)，岱山盐民王金邦创造了“板晒法”。原来他受到一件事的启发：某日，他的扁担凹处积了卤，经阳光暴晒，卤汁变成了结晶盐。他为此试制盐板晒盐法，做法是以长约两米、宽约一米的杉木板作底，四周围以四五厘米高的木条，内贮卤汁，在阳光下暴晒。这种晒盐方法无需“采樵深入无穷山”，“船载肩擎未遑歇，投入巨灶炎炎爇”了，很快风靡盐区，取代了历史悠久的烧煮法。这是后话。

　　“板晒法”风靡了一百多年之久，近几十年来，随着流枝滩(流田、枝条架和平滩三者结合)、平滩分级蒸发、缸砖砌底摊晒、黑色薄膜铺盖结晶等新工艺的不断推出，盐品也日渐多样，不再局限于柳永所歌咏的“(白)雪”、“飞霜”，盐民的境况与当年已不可同日而语了。

　　由于柳永在定海县盐监任上时，对盐民的生产有深入的了解，对盐民的贫困生活感触极深，所以写下了这首《煮海歌》。至于他在诗的末尾通过议论所表示的愿望，有人以为这是沿袭宋诗好发议论的陋习，我实在难以苟同。因为柳诗通过母富子贫的比喻，指出官府应该有责任解救盐民于倒悬，并以改革庞大的军事编制为前提，建议废除盐铁税收，呼吁宰相担当起这个职责。这些话虽然不是很现实，却是他作为仁厚长吏的肺腑之言，写在全诗末尾也堪称顺理成章。

　　附：

　　柳永《煮海歌》

　　煮海之民何所营？妇无蚕织夫无耕。

　　衣食之原太寥落，牢盆煮就汝输征。

　　年年春夏潮盈浦，潮退刮泥成岛屿。

　　风干日暴盐味加，始灌潮波塯成卤。

　　卤浓咸淡未得闲，采樵深入无穷山。

　　豹踪虎迹不敢避，朝阳出去夕阳还。

　　船载肩擎未遑歇，投入巨灶炎炎爇。

　　晨烧暮烁堆积高，才得波涛变成雪。

　　自从潴卤至飞霜，无非假贷充糇粮。

　　秤入官中得微值，一缗往往十缗偿。

　　周而复始无休息，官租未了私租逼。

　　驱妻逐子课工程，虽作人形俱菜色。

　　煮海之民何苦辛，安得母富子不贫。

　　本朝一物不失所，愿广皇仁到海滨。

　　甲兵净洗征输辍，君有余财罢盐铁。

　　太平相业尔惟盐，化作夏商周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