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心语
一
第一次知道“天一阁”,当然是从余秋雨先生那篇脍炙人口的《风雨天一阁》。
它是藏书楼,余先生是读书人,虽然很自然的会带一种贴心的虔诚来探索天一阁的传奇往事。
很多很多年以后的今天,一个更年轻的读书人来到这里追念。我却发现,她不再是藏书楼,也不会再有关于书的传奇。
二
且不用遥想它传奇的过去,只想一点点,就在刚才,我从市中心的月湖寻到这里的路途就可以感受到它的非同寻常……
月湖对于宁波,正如西湖之于杭州,它像一轮弯弯的月亮,挂在宁波的心上,月牙儿连着城市的主血管——中山路。湖中的雾还没有散去,雾中的一切都展现出朦胧而神秘的模样。曾经的官宦府第,豪门祖宅点缀在其间,若隐若现,道貌岸然。月弧儿几乎是镶在一条小街上,它的名字,偃月街,美得生动。从湖上遥望街后面,只见一片破落的街区,挤满了上了年代的老房子。然而从地图上分明可以看到,带传奇色彩的天一阁就藏在里面。
我钻进了插入其中的青石巷,窄窄的路让夹道的砖瓦房也高大威武起来,不时还会和几棵大树相遇,树阴一撒下来,整个空间逼仄得人窒息,只剩下街口在前方发出微微的光,呼指引我的方向。转道,三板桥街;再转,天一街……我们终于走出了这条时空的隧道路,路终于宽阔起来,要汇入正前方街口那条车水马龙的大街。我不禁回过头看,忽然一座古色古香的府门沉卧在目,仿佛一个饱经风雨的老人,竭尽全力也不能向前迈出哪怕是小小的一步。门顶分明写着:“南国书城”——“天一阁”。
三
“天一生水”。单单从取名就可以看出范老先生对“书”单纯的钟爱,以致于只想有“水”来消除藏书楼的火患,全然忘记了书中自有的黄金屋、千钟署、颜如玉。金钱美女统统靠边站,这里需要的仅仅是书籍本身。
站在门前,想起自己身为读书人,却只有为升学而读书,为考试过关而K书,为出国为考证为GRE……生在世俗中常常感到迷惘,此时我不禁羡慕这种为读书而藏书生活态度。且不说什么淡泊名利,单单从小资的角度来说,生活应该有一种情调,读书可以成为一种爱好、一种气质、一种生活,本身。当你在藏书楼或者书房中,飘来书香阵阵,展开书籍本本,选中一本,欣然阅之,即使废寝忘食,又岂不快哉?所以,来天一阁一游,即便不为余秋雨式的探索,仅仅为了感受一种氛围,接受一种很小资的生活方式,把它旅行当做一次乐游,不是同样有意义吗?
走进院落,门坎不是很高,深呼吸一口,暂且忘记它辉煌的过去,用一种过客的平常心来亲近,立即感受到它不平凡的身份。大门后面是一个院子,院子不大,但天一阁主就高坐在中间,样子有点酷,又不失读书人特有的端庄优雅。他就是范钦。哪怕他已经变成一尊铜像,尖锐的双眼还向游客发出审视的光。是简单“请爱护书”吗,就怕听过历史上那句“非范氏子孙禁止登楼!”听不清楚,只见他身后的院墙上,八匹马在浮雕上奔跑。
接受了天一阁主的审视,我便穿离院子,闯进天一阁的腹地。
首先是书香阵阵、清净风雅的“东明草堂”,东明,是范钦的字。再到“范氏故居天一阁展史陈列厅”,把范钦先生走遍五湖四海收集书籍的苦心;其子范大冲分家产时舍去万贯家产,只继承这个藏书楼的用心;宁波知府内侄女钱绣芸夙愿未尝的痛心……交织合写成一本千古奇书,永远的收藏。哪怕有一天,天一阁会倒掉,它依然保存在天下读书人的生命意识里,并且一代代的传播和书写下去。
陈列馆侧,又是一条窄窄的过道,两边的墙壁把天夹成一线,万卷老书到底藏在哪里?
在漫长的旅途上边看沿途的景物边遐想联翩是我的习惯,而每次脑子闪出火花的时候,眼前也会出现惊喜的一幕幕。这次,是一池秋水、一片假山、一个凉亭……深院立即展现出一片敞旷的空间来,把它们收藏得错落有致而不呆板,美不胜收中隐藏什么秘密。好一幅“深院藏秋”!开始走出过道,正要仔细阅读时,导游的话已经响起,在我们侧后方正对这池秋水石山的阁楼,就是——天,一,阁。!!
我连忙转身,眼睛仿佛变成一台摄影机,把画面“蒙太奇”地从平泛的从秋水石山切换到一座阁楼。它终于出现了!如果,把这个院落比喻成一本书,刚才看过的只不过是封面、序和题记,翻开一页又一页,直到翻过“深院藏秋”的插图后,终于翻到正文了。我盯住它仔细品读,这就是传说的天一阁?看起来不比一个梯形教室大多少,而且外貌不是很陈旧吗?外形不是很呆板吗?顶上的屋檐耷拉垂下,上面重重叠叠地堆满了瓦片,象一个活力和曲线美的老妇人。门是紧锁着的,所有的窗户都关的严严实实,连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去。
我双手扒着大门,好象想把它撕开,到这所最古老的藏书楼里揭开一个关于书的传奇。但门岿然不动。被挡到外面,想当年曾经有一个比我更无力却对书更钟情的姑娘被这样“非礼”过。她叫钱绣芸。宁波城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天,她为了阅读天一阁所藏的书籍,嫁到了范家。就当她用青春换来的美梦就是成真的时候,只见范家管事的冷冰冰地把家规一摆,“女子不得登楼阅书”!破碎的声音从她那颗和范家人同样单纯的心底暴出:“书书书!我要读书!”从此,读书梦破碎的她每天只有望楼心叹,最后,心碎成疾,郁郁而终。杭州西湖畔,有为宗教而建的雷风塔,白蛇娘娘被关在里面;宁波月湖边,这是为藏书而建的天一阁,是钱姑娘被关在外面。门与门,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思考两者之间的哲学意义,有一个连结点——制度,家庭的制度,社会的制度,弱化了女性的地位,最终导致了这样的悲剧,遂感到中国女性的悲剧总是貌离神似。呜呼!如果托尔斯泰老人听完两个故事,莫非也要改口:“原来不幸的家庭也是那么相似。”
吃了闭门羹的我甚至因此滋生一个极不厚道的想法。我也象五四的的闯将诅咒雷封塔一样,希望天一阁倒掉!我想对着尊敬的范老先生呐喊:“文化应该属于大家!”难道。用来束之高阁的书籍还有意义吗?
总之,他不语,我惟有默默走开。在天一阁的院落里徘徊,从博雅堂、到戏台,到书画馆,再到麻将文化馆……
一个又一个和藏书看起来没多大关系的地方。我终于明白,天一阁,作为中国最古老最著名的藏书楼,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在风雨中衰老、死亡,剩下的只是一副躯壳,记录一点历史的痕迹,附和一群毫不相干的文物,以大杂烩地风格拼成一个有关历史的主题公园,如此而已。那一切关于它的悲喜剧也都烟消云散了吧!
四
终于完成这次关于藏书的文化之旅。
旅途归来,从上海的高架上猛然看到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忽然感到它是那么亲切。主楼像打开的书本,温文尔雅屹立于菁菁校园,还没看到的裙楼似乎已经散发出阵阵书香,等待我的光临。他的呼唤和汽车喇叭声柔和地叠加在一起,穿透我的耳底,驱使我无法诉诸语言的思考,只是觉得这呼唤很是惬意。终于,我抓住一个词语,拼命地扯上来。
“Library”.
的确,天一阁的传奇已经成为往事,今天我们有的是公共图书馆,更时髦的还有Google。钱小姐,你可以安心了。
我拿出那张我跟天一阁合影的照片。看它沧桑的脸庞,再看我时髦的脸蛋。
是是。
如果它是藏书楼,那么我是“TOM读书时间”的斑竹。
如果它是旅游景点,那么我是游客。
怎么说,我和它总算有缘。还好,在茫茫尘世中,我们相遇了。
忽然,一个念头又闪出脑门:很多年以后,我会再去拜访,让这个关于关于书的旅行,书的传奇,延续下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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